人理他。
到中午,战场还没有打扫完,血腥焦臭和成堆的残尸让旁边吐了一片,死人堆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把抬尸的人给吓得跌到地上。
尸体被一下一下地推开,东方胜撑着站起来,望了望天色。
还穿着神策军的战甲,他倒转头问抬尸的人:“什么时候了?”
那跌在地上的叛军愣道:“应该……未时吧。”
“未时……”东方胜喃了句,随手捡了一条红黑的带子,束自己的长发。
旁边的人拾刀要砍上去,被一道剑气击开,东方胜只是一心束发,然后卸自己的战甲,着一身绯红往城里走去。
慕容紫英自然来不及整理自己,活了百年第一次这么狼狈,他就站在东方胜身后,看着少年走过来,又从他面前走过去,木然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他也没有贸然开口。
东方胜走回了侯府,这地方已被抢得干净,偶尔还能看到遗落的珠宝,几具府兵的尸体,一夜毁败。慕容紫英想他还有事要做,站在府门旁静等。
“梓童。”东方胜叫了一声,无人回应。
府里似乎已没有活人,东方胜穿过长廊,推门近了内室,里面也是一片狼藉,不怎么值钱的扔了一地,他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铜镜。
镜中的脸完好无损,精致俊美,没有一丝裂纹,只是沾了血,都干成了黑红色,他抚了抚脸颊,忽在镜中看到一个黑衣曼妙的身影,轻笑起来。
“梓童。”东方胜回过身,皱眉道,“哪里去了?”
木梓童弯身笑道:“一直在等少主子,先沐浴吧,水已经备好了。”
“哦……”东方胜愣了下,点点头。
水的温度正好,房里云屏半展,东方胜脱下被血浸透的衣物,搭在屏风上,映照着水面,看了看这具身体,确认也还完好无瑕,这才步入水池中。
被这温柔的水浸润,洗净满身血污,青丝飘散如墨,漫出浅浅嫣红。
第四十九回
广袖襦裙,皓白委地,博带束腰,素丝坠玉,微风缠袖卷浮雪,新贝羊脂与瓷细。
他着一身褒衣儒服,三重白罗寸缕无垢,白组白穗佩白玉,墨发轻束垂至腰际,连系发的带子也是白。
眼里的世界几要失去颜色,只剩黑白,深深浅浅的灰,蒙蒙一片,闭了闭眼再看,又渐渐覆了彩。
这身体的机能开始停止,他的眼睛将看不到任何色彩,无法确定所见即是所知。
白色,至少知道自己。
木梓童贴着他的背,为他理好垂在胸前的长发,默默站到一旁。
东方胜拨了下扫到脸颊的刘海儿,起身开始找东西,找遍了屋子,就去院里继续找,白衫轻拂矮树,踏走青绿草地,那些生机正盛的花草繁木,也被他阳炎之力烤得立刻干枯了,所过之处黄叶飘零,活枝焦黑。
他并不着急,诺大的侯府,所有房间逐个找,亲自推开每一扇门。
走到西厢左耳室,东方胜站在门前顿了下,皱起了眉头,扣住门缝轻轻推开,往里望了一眼,又轻轻关上。
天挺热,木梓童在院子的树荫里,见东方胜转过身来,犹豫着问:“在……找什么?”
“剑。”东方胜道,体内的灼热让他口干舌燥,声音略略沙哑,“找不到,算了。”
木梓童上前几步,却没有走出树荫,盯着东方胜道:“然后,干什么?”
东方胜冲她笑了笑,眼里的柔波能化开人心,看向撑在墙角的红色纸伞。他揽着广袖,过去拿了伞,走到木梓童身边,为她撑了起来,遮住阳光。
木梓童忙抬手,要接过伞,东方胜一躲,摇了摇头,只示意她跟上。
府门内青石阶下,慕容紫英仍站在那里,已收拾了一番,长身玉立,风姿如往。
东方胜对他微微点头,缓步走上青石阶,裙袂飘摇,墨发拂腰,白衣如雾,恍恍似入虚无。慕容紫英怔怔看着他,为女子撑着伞从面前走过,然后又独自下来,只听得他身上环佩鸣声。
东方胜看慕容紫英发愣,拿起他的左手,把伞塞到他手里握住,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带着她,我阳气太重。”
慕容紫英点头,低声问:“要去哪儿?”
东方胜道:“岭南。”
他说完退开,轻笑了声,上去对木梓童吩咐了声,率先走了出去。
红色光晕染在蓝绣白衣上,慕容紫英撑着伞,看向台阶上的女子,抬手揉了揉耳朵,那太过灼热的气息烫得他发疼。
罔死者,执念之鬼。
耳室红门之内,也是一地血红,几十具尸体,堆在这个小小房间里,黑衣女子跪在门后,头颅深深垂下,黏稠的血还在滴,从美丽的脸上砸到地上,她的身体被利器刺透,刀伤无数,尸体已然冰冷。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剑,青玉剑鞘被捏得碎裂,渗满了她的血。
天宝十四载,长安城破,神策军溃败,大将军被俘,统军李君绰,将军东方胜,皆战死城下,圣令立冢追谥。
镜湖起波,江南烟雨,濡湿了衣衫,微风水丝润入心间,让人从里到外都凉了下来。
此处在山岭之间,甚为偏僻,廖无人迹,黑衣女子撑着红伞,独自立在湖边,那湖水里却映不出她的身影。
湖外有一坐简陋的草亭,怀微坐在亭中,斜靠木柱,似睡着了,慕容紫英站在他身旁,一直看着他。
刘海虚掩盖下的脸颊,忽然碎开现出几丝裂纹来,眨眼又消失不见,只是渗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