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人原是盯上了五、六个目标,岂知才动手弄了三个就叫人撞破,剩下那些个自然逃过一劫。林家哥儿且不说,那两个女孩子名声定然受损,今后是好是歹还是未知之数。这京城脚下冷不丁出了人命案子,便就只是一条命也不是小事儿,更何况有数儿的尸骸寻出来的都有二十七具,那没寻出来或是寻不出来的,几乎不敢计算。这么大的案子,又是元宵佳节,当今定然震怒,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怠慢?因此沈玉只得交代又交代,嘱咐又嘱咐,实在是在拖拖拉拉就要迟了方才打马一路往北镇抚司衙门跑。
原本正月十六开印上大朝会,十七这一日不必上朝才是,可因着这伙子拐子,上至内阁重臣、六部天官,下到三司提刑提刑,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叫到大书房里站着。沈玉刚带了几个大汉将庹剂嗣挥幸混南闶奔涞墓门就叫一位小内侍推了个口子出来道:“哪位是沈大人?从三品同知的沈大人在不在?”值守时不可擅动,沈玉就微微侧身应了一声,那小太监见了人才道:“爷爷传话出来叫我寻你,好生预备预备,圣人要寻你问话哩。快随我来。”说着就要缩回去带路。
沈玉忙卸了腰刀跟在后头进去,不敢抬头走到前头跪下磕了头,听见上头喊起才起身儿重新站好。
当今连带着受禅到如今即位也才两、三年,偶尔还有几分年轻人心性表露一番。昨儿先是见了林大人家神童般的娃儿,只说令三司三日之内破案,不料金口玉言还不到三个时辰下面就报贼人尽数逮捕归案。又有杨副指挥连夜请先生书就的奏折递上来,当今看过之后忙就让人去叫那头一个勘破贼情的同知进来讲讲经过,权当听个话本子先散散心,免得等会儿又叫这伙贼子气得头晕眼花。
沈玉行过礼,又听上面让他说说究竟是如何发现端倪的,立刻肃容道:“回禀皇上,臣十五那一日原是带着内子出来瞧瞧灯山,仰沐皇恩的。回程之时路过一处步幛猛地起了火,彼时人慌马乱正拥挤,内子看见一个姑子扶了位纹饰不凡的姑娘往暗巷里去,便与臣道有异。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晓得拐子行事,只奇怪为何这姑娘气度不凡身边伺候的却不登大雅之堂,又有暗巷中候着的轿子过于简陋,亦竟像是事先知道要出事儿守在那里蹲点一般,这才推了臣去看,一看便看出端倪。”皇上又叫他讲抓这几个拐子的经过,沈玉只得继续娓娓道来。他在家里也不看甚圣人言,平日最喜翻些话本游记,因此就跟讲故事似的把前一日晚上前前后后的事儿都说了一遍,末了又抱拳拱拱手请罪道:“臣领锦衣卫从三品同知一职,有责护京中平安,如此大案就在眼皮子底下竟从未知晓致使贼人坐大,罪责难逃。又有十五晚未得调令擅自出城,还请皇上定罪。”
其实他便是自己不揭开盖子请罪,后头也跑不了这一场。如此大案,只怕戍卫京畿的差事又要换上不少新人来做。与其等着后头数罪并罚,不如一开始趁着皇上心情好先自己说出来,许是轻轻斥责几句也就罢了。
当今果然未动真怒,笑着与站在不远处的林如海林大人道:“还是林大人会看人,沈同知果有大才。只在北镇抚司里做个护卫未免有些浪费,但是这疏忽的责任却也跑不了,功过抵一抵,算来还是有功的。不如这样,朕欲调你入京卫大营做个卫指挥使,本是正三品,再将过失添进来加减一番,便去上直卫亲军做个副指挥使罢,还是从三品。你可愿意?”
这有何不愿意的?上直卫亲军的副指挥使和北镇抚司的指挥同知,虽然都是天子近臣,都是从三品,这里头差别可海了去了。先说上直卫亲军主责天子巡狩,不入五军都督府,面子上就比其他戍卫敞亮得多;再则名声不一样,一说谁家孩子在上直卫亲军领差,家门儿都得被道贺的亲戚们踩烂,锦衣卫?出门儿别吓哭旁人家孩子就不错了;最后,直卫亲军里头官职可累计,不耽误往后继续升迁,可你见过那位将军还兼着锦衣卫的差事啊,最多一个三品指挥使到头了。还有一处没提的便是上直卫亲军,只要上头不出紫禁城,也就初一十五出操演练一番应个卯就是,既不用天天坐在衙门里熬着,也不用风里雨里带队看门拖人,刚好有时间在家守着媳妇儿。沈玉简直是老鼠掉进米缸般称愿,跪下扎扎实实与圣人磕了个头道:“谢皇上恩典。”
皇上还以为这年轻人是高兴明降暗升,其实人家中意的乃是能偷懒在家猫着,虽说君臣之间不能心意相通,彼此看来倒还其乐融融,分明一副君臣相得之像。旁边林如海也笑着拱手道:“皇上有所不知,臣亦有私心。无非拐了犬子的那伙拐子叫沈大人好一番收拾,为人父者心下爽利,少不得看人也顺眼几分,自然愿意说些好话。”说完含蓄一笑,端底一副仙风道骨之姿。
旁边几个阁老肚子里直骂他油滑——一般人都不乐意叫人晓得自己与人有私,偏他林如海就大大方方在圣人面前说出来,还不叫人讨厌,日后若想再拿这一点攻讦他,恐怕说破天去皇上也不会相信。若是拿着沈玉开刀吧,他又是个锦衣卫的出身,原本便是帝王心腹,加之出身沈家,沈老爷子在朝中名声不显,可知交好友却不少,少不得卖他几分面子亦不好擅动其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