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处飞过的鸟儿的啼叫,山间的薄雾在细密的松针间穿梭,望来如同仙境。正应了这般景色,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云雾是有了,可没有鸟儿来捧场呢。谈兄,你看了也索然无味,干脆闭上眼睛,继续睡吧。”

谈更可算是明白了,这梅大关主只有在心情平和或是遇上了涉及武功的事情时才会像个正常人;心情愉悦时,说话都是这么东拉西扯的。

于是很识时务地没有接这句话,只是微笑道:“梅关......澈兄早。”

心情愉悦的梅下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手里托着浴桶和青盐,微笑道:“谈兄昨日又没沐浴。”

谈更“啊”了一声:“劳烦澈兄了。”

岂料梅下澈忽然偏过头打量谈更:“谈兄劳烦我什么?劳烦我伺候你沐浴么?”

谈更:“......啊??”

梅下澈:“虽然我还没干过这事,但是一定会......诶,谈兄你脸红什么?”

谈更窘迫地别过脸去,道:“梅关主误会了!”

梅下澈一下子凑近了脸:“你唤我什么?”

谈更:“啊啊啊澈兄!澈兄你误会了!”

梅下澈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谈更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头来,瑞凤眼对上杏眼,两双瞳子都是一样的澄澈。只是谈更脸上红霞翻飞,梅下澈神色泰然自若,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梅下澈放开谈更的下巴,两只手握住谈更的右手,悠悠道:“谈兄心底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好友呢?”

谈更神色一怔,急忙道:“自然有的!”

梅下澈口气微微有些不满:“那为何谈兄还是要唤我‘关主’呢?”

谈更:“......只是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梅......澈兄不必介意!”

梅下澈盯了他一阵,忽然没头没脑道:“谈兄拿了走马牌......是不是就要走了?”

谈更迟疑地点点头,感觉心里有什么堵住了一般。

梅下澈低下头,缓缓道:“谈兄可知,你是第一个敢孤身闯进堕马关里的人。别的人不是畏惧我,就是怕这有去无回的鬼山群。”

“我一个人......已经很久了。”

谈更见梅下澈那俊逸的脸上刚刚还神采飞扬,忽然浮现了落寞的神色,心里一惊,急忙反握住梅下澈的手道:“澈兄不必难过,待我回去将走马牌给了谈富商,立刻就回来,来回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

梅下澈叹了口气,将头抵在谈更肩膀上,低声道:“用轻功赶路太费心力了,会消耗人的精气神的。况且,昨日朝廷派飞鹰传书给我......战事要起了。”

谈更惊道:“西北打过来了?两年前的停战条约还未到期限吧?”

“不过一纸文书,一点也不耐撕啊。”梅下澈将谈更紧紧抱住,“我要去带领我朝战士穿过堕马关,怕是要个把月才能回来。”

谈更何曾见过这样的梅下澈?即使只相处了短短几日,却也领略了梅下澈作为一代武学奇人的高手气势,哪有这么一个动动指头都能碾断一个人脖子的人,会靠在另一个人身上,诉说他的不舍?

谈更心里也在发酸,心知这番光景,是梅下澈将他当作极其重要的人了。

只得回抱紧那个身在高处的孤独已久的人,无声告诉他,这天大地大,人潮如海,你已经遇见了我。

两人在榻上相依许久。

云深复深云,山重又重山;青松展枝向离者,薄暮浩渺,掩一人孤坐群峰,独斟一瓢。

连绵的峰顶上一个修长的身影手握一枚木牌,向南方掠去。无数山头被抛在后面,盘亘着朝北方蜿蜒去。

谈更慢吞吞地走在离朱仝镇不远的芝城街道上,路过一间银庄,谈更便想起来这是梅下澈名下的产业。

谈更心里叹服道:朝廷顾头不顾腚,光顾着发展河流流域和江南一带,这些偏远的地方极少问津,若没有梅下澈在这几座小城镇支撑着,恐怕会变成荒无人烟的死城吧。

朝廷不在自己的领地尽职尽责,凭什么要梅下澈来收拾?谈更是江湖人,又见了谈万寿和朝廷交涉后变得心肠狠毒,自私至极,对那金砖玉瓦堆砌的皇城没点好印象。甜蜜罐里养得出心怀五味天下的贤士么?

谈更皱着眉进了银庄,和庄主寒暄起来。庄主得知谈更是梅下澈的好友,当即笑眯眯地留谈更用饭住宿。

那一脸慈祥的老头庄主感慨道:“小澈终于有个好友了么?”

谈更注意到庄主脖子上有一个蜘蛛形的暗红胎记,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三十年前绰号“鬼面蛛”的暗器之王。那时谈更还没出生,有很多说书人就把他记在了脑子里。而谈更行走江湖时,就听到了这一段往事。

听闻“鬼面蛛”退隐了,不知所踪,原来在这偏远的小城里,当了个老实巴交的银庄庄主,看似还和梅下澈这个后生有很深交情。

谈更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凡间容不下这等厉害之人,还容不下一个普通人么?芝城却是纷争俗尘里遗世独立的静谧之所,有一风华已老,繁荣尽褪之人,在这默默地守着自己下半生。

怀里的走马牌被捂得温热。谈更摸着它,感觉动荡了近二十年的心,在这几日里悄悄安静了下来。

他盘算道:反正梅下澈要一个月才能归来,我若先去了谈家庄给了木牌,剩这么多时间怎好消磨?不如一路慢悠悠地走回去,满打满算,可以顺便去拜访几位江湖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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